2005年4月，天津，河北工業(yè)大學材料學院的博士生答辯正在進行。今天答辯的對象是一個名叫朱軍山的人，一位在跨國公司工作多年再回到大學深造的博士生。經(jīng)過四年的努力，迎來了他收獲的季節(jié)：進行博士學位的最后一個環(huán)節(jié)，論文答辯。如果這一關通過，意味著他馬上可以獲得博士學位，結束他四年的艱苦學習。他對著來自于不同大學的知名教授匯報自己的研究成果，侃侃而談，經(jīng)過一個小時的學術報告，四十分鐘的問題答辯，答辯委員會要求他回避以便最后確定結果。十幾分鐘后，朱軍山被請回了答辯大廳；當答辯委員會主席宣布朱軍山論文通過答辯時，現(xiàn)場響起了掌聲，教授們紛紛過來握手表示祝賀，同時請他發(fā)表感想。朱軍山拿起麥克風，卻無法表達，眼淚再也忍不住，刷刷就下來了，無法克制內心的激動：幾十年的奮斗終于修成正果，這是成功的喜悅，也是對過去苦難壓抑的宣泄。

讓我們把時間倒回十幾年，即1992年。中國科學院獲得碩士的朱軍山來到了開放的前沿深圳，進入了當時全國最大的電子集團，深圳賽格集團。在近乎機關的工作環(huán)境下工作了一年多后，朱軍山要求離開集團，進入賽格集團與歐洲ST的合資企業(yè)---賽意法微電子，成為這家當時深圳最大的合資企業(yè)的中方代表和公司的創(chuàng)始人。朱軍山在這里開創(chuàng)了許多的人生第一次：第一次出國，第一次與外資企業(yè)談判，第一次寫英文報告和做英文報告等等；十年的時間，外面有很多的機會，但是他始終沒有放棄這份艱苦的工作，職位也不斷變化，設備工程師，主管工程師，安全主任，TQM經(jīng)理，夜班經(jīng)理等。如果不是一個偶然的機會，也許他就在這個企業(yè)不斷的做下去。

1999年上半年，有幾個天津來的半導體教授來深圳參觀，想去意法半導體的工廠看看，但是沒有門路，后來通過關系找到朱軍山，希望能進入里面；朱軍山很快就答應了，領著這些教授參觀世界最新的半導體生產(chǎn)線。其中一個姓徐的教授對朱軍山產(chǎn)生了興趣，問他學什么專業(yè)，什么學校畢業(yè)等，朱軍山一一作答。徐教授很高興，問他：你想不想考我的博士？朱軍山回答說愿意，同時擔心自己很多年在企業(yè)工作，復習起來會不會有難度？自己除了英文好，專業(yè)課很久沒看了。徐教授滿懷信心的說沒關系，過幾天來上海，我給你些資料，你看完這些資料就可以考了。從此朱軍山開始了人生的一個新的里程：考博士的準備。

外資企業(yè)的工作就象男人的胡子，永遠也剃不完，每天都希望24小時不休息才能把工作做完：無盡的會議、各種各樣的審核、寫不完的報告、發(fā)不完的郵件。一周能有兩天按時下班，已經(jīng)是很幸運的事情了，這種情況如何復習？朱軍山發(fā)揚了他多年養(yǎng)成的海綿吸水般學習知識的干勁，每天上下班的路上成了他最佳的學習時間。他住在羅湖，工作在福田，橫跨深圳，路上的一個多小時正好是學習的時間，固體物理學，量子力學等等課程就這樣復習完畢。英文是他的拿手戲，他有國外的經(jīng)歷，英文上幾乎沒費功夫。到年底，他如愿以償考上了博士生。從此開始了博士生的學習。開始，他想盡力不放棄工作，比如坐飛機去天津聽課，聯(lián)系深圳本地的大學學習基礎課程等等，但是時間久了還是力不從心，于2003年3月離開了工作十年的ST,以便更好的完成自己的學位。

博士生的學習不像碩士的學習管理那么嚴格，博士生基本上是靠自己管理自己，學校只是要求完成學分和論文。特別是學完基礎課程后，學校幾乎就不管。因此他雖然在大學有宿舍，但是幾乎就沒住過，他去大學就直接住在大學的賓館里。他通過中科院領導的聯(lián)系，來到深圳大學牛憨笨院士的實驗室進行博士課題研究，同時又就職于科龍集團負責研發(fā)，邊工作邊研究自己的課題。

研究進行得非常艱難，他選的課題“硅晶體上外延氮化鎵的研究”當時屬于前沿課題。由于研究設備昂貴，這個研究在國內才剛剛開始。感謝互聯(lián)網(wǎng)，朱軍山通過互聯(lián)網(wǎng)進入了不同國家網(wǎng)站下載資料，總計有上千篇論文。當時國家對互聯(lián)網(wǎng)的管制沒有現(xiàn)在這么嚴格，基本上很容易進入國外的網(wǎng)站，比如美國加州州立大學，臺灣清華大學等等，這是最廉價的獲得資料的方法。讀過博士和碩士的人都知道，看資料是研究的基本功，資料看得越多，研究起來就越容易。他幾乎每天都在互聯(lián)網(wǎng)上下載資料，然后花時間閱讀。國內企業(yè)的管理沒有跨國公司嚴格，加上他負責研發(fā)，工作有很大的自由，這使得他有更多的時間去做他博士論文的研究；盡管如此，他還是不敢有絲毫的放松，別人下班是休息，他下班后卻是博士課題研究的開始；常常是兩個包子解決晚餐，然后回到辦公室工作到十一點，天天如此。當時并沒有任何艱苦的感覺，真是如古代顏回的那種“一簞食，一瓢飲，在陋巷，人不堪其憂，回也不改其樂”，當然比顏回的生活好多了，至少每天有包子吃，也沒有住陋巷里。

下載并分析了上千篇的相關英文論文后，他頭腦中慢慢就有了研究的思路，知道別人是如何做的，哪些問題已經(jīng)解決，哪些還沒有解決，自己的研究要從哪里開始等等。然后他請假離開工作崗位住進了深圳大學，深圳大學專門給他辦公的地方，同時一切研究免費，并且要兩個碩士與他一起工作。這兩個碩士當時正好不知道研究從何著手，朱軍山的到來給了他們信心，覺得有了靠山。三個人每天就開始討論實驗方案，啟動設備實驗，測試實驗結果。

實驗的結果并不是一帆風順，每次耗費幾千上萬的耗材，結果根本就不理想，甚至沒有任何結果，無法寫成論文，寫出來也發(fā)表不了。朱軍山前期的工作沒有白費，他不斷把國外的研究方法和思路告訴兩個碩士生，由他們調整試驗參數(shù)。三個月后，出來了好消息，試驗結果已經(jīng)超過國內公開發(fā)表的數(shù)據(jù)，成功了。

麻煩還沒有結束，這只是前進道路上的一步。深圳大學的教授認為這個成果應首先由他們發(fā)表，然后再給朱軍山。他后面雖然有中科院的領導做靠山，但是這里山高皇帝遠，他又是寄人籬下，不敢造次，只能耐心等待；直到2004年6月，他才得到了試驗結果。然后根據(jù)這些數(shù)據(jù)，快速寫出了兩篇論文分別投給半導體學報和人工晶體學報。這兩份期刊的編輯都很負責，耐心指出任何細小的錯誤，特別是半導體學報的編輯，可以說是終生老師，受益無窮，指出論文的瑕疵的細致程度令人終生難忘，并且影響他以后寫論文的態(tài)度。這兩篇文章雖然有些波折，但是終于還是發(fā)表了，這是博士道路上又一個里程碑。雖然他在這個時候已經(jīng)發(fā)表了至少15篇論文，獲得的專利有6個，但是這些論文和專利都是工作內容相關的，與博士課題研究無關，所以這兩篇新的研究論文舉足輕重。值得一提的是，同樣是這個結果，深圳大學的論文雖然比他先投稿，卻沒能發(fā)表，看來寫論文也有方法，不是結果好就可以發(fā)表，還要有自己的觀點。

各種預料不到的麻煩不斷出現(xiàn)，正如孟子說的“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，必先苦其心志，勞其筋骨，餓其體膚，空乏其身，行拂亂其所為，所以動心忍性，增益其所不能”。可以說心志、筋骨、體膚都受了磨難。即使到了2004年，朱軍山始終還有放棄的念頭，因為這個學位讀得太難，而學位本身對他當時的工資和職位沒有實質性的影響：他已經(jīng)管理博士，甚至領導博士后，在行業(yè)內部小有名氣，有兩萬員工的科龍集團也早已認可他，接受他，包括順德政府每年春節(jié)邀請的專家也有他。最重要的是，這很多的麻煩常常不是個人努力就可以解決的。在這個時候，兩個導師都打來電話，鼓勵他堅持下去，說肯定可以成功。他們的話使他重新鼓起勇氣，象一個倒下的戰(zhàn)士又重新站起來了，繼續(xù)投入戰(zhàn)斗。

很多外人不知道內情，似乎今日的博士已經(jīng)成為昨日的黃花，不再光耀奪目，一個博士似乎也不值幾個錢。其實博士的內涵，也真正只有那些讀過的人才知道，外邊的人真是說不清楚。就象一個讀過大學和沒有讀過大學的人，兩個人都可以在社會上生活很好，讀大學的好處到底有多大？很難說，也說不清。國家對博士學位的授予有特別的要求，程序相當嚴格，要混個博士絕非易事。不說入學考試難不難，即使已經(jīng)在讀，要拿到學位實在不容易，這點跟碩士和本科是完全不同的。首先要完成一個研究課題，然后再把自己的研究寫出論文發(fā)表。對發(fā)表的期刊有等級要求，要求是核心中文期刊，一般要求三篇以上。這些期刊代表行業(yè)最高的水平，如果研究上沒有突破，或者論文寫得不好，都不會發(fā)表你的論文。論文上有任何的疑問，編輯部會反復核對，修改達不到要求的，就退稿。一個特別行業(yè)就兩三個期刊，審稿的專家就那么幾個，如果一個地方退稿，基本上另外的地方也不會發(fā)表。

只有發(fā)表的論文數(shù)目符合條件，才有資格寫正式的博士論文。博士論文的字數(shù)和排版等格式有統(tǒng)一的要求，任何差錯都會被教授或者研究生院老師要求重寫，工作量很大。博士論文的審稿由教育部隨機抽取10名教授，把博士論文寄給他們，然后收集他們不記名的評語。只要有三個教授寫了負面的話，論文就過不了。

最后一關是答辯。答辯委員會本校教授和外校教授各一半。答辯相對容易些，畢竟大家心知肚明，能夠到這一步，說明前面已經(jīng)很多人把關了，否則也不會讓學生答辯。

正因為博士學位的通過有這么多的關卡，所以很多人考進去，但是拿不到學位，即使拿到了，很多人也花了5年甚至6、7年的時間。這就不難理解，聰明如微軟中國總裁唐俊，有打工皇帝之稱，博士也很難拿到，只能想其他辦法， 后來這事給方舟子發(fā)現(xiàn)并公布，搞得天下人都知道。

這就是朱軍山博士的修煉過程，其中的酸甜苦辣也不是這篇文章能完全寫清楚的。

（本文作者朱軍山博士為中意法電子lanificiocerruti.cn總經(jīng)理，國際微電子學會會員）